就像蝴蝶必定經過那蛹的掙扎，才會有對翅膀堅實如畫。
葉佳修《年輕人的心聲》
我們也像蝴蝶一般，在校圓慢慢充實又長大。
我又輕撥黯啞的老吉他，我想道出心中許多話，有誰願意聽我細訴心聲的傳達？
我是聽校園民歌長大的孩子，這首葉佳修作曲填詞、潘安邦演唱的《年輕人的心聲》我已聽過無數遍，但前幾天我在我的 iTune 上聽見潘安邦清亮純厚、活力十足的嗓音唱著這段熟悉的旋律，突然覺得這首歌真的是我過去三年半來心情的寫照（或許除了我不會彈吉他之外），連我的名字都天衣無縫地融入歌詞裡了！
時隔一年半，我終於又回到了臺灣。這次回家的感覺特別不一樣，或許是因為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離家這麼久，所以踏入家門的那一刻感到無比的喜悅溫馨（甚至有些不可置信）；或許是因為第一次寒假回家，所以台灣的陽光和芝加哥的霜雪一比顯得格外溫暖；又或許是經歷了忙碌不堪的一年半，所以在一身疲憊和風霜被台灣和暖的東北季風吹散後，（和風城芝加哥凜冽的北風相比，台灣的東北季風確實十分溫暖。）心中感到特別平靜、幸福。
說起過去這半年，時間似乎過得比以前更快了。在Amgen 的十二個禮拜轉眼就結束，回到學校後，新的學期也彷彿剛開始就來到了尾聲，但是這中間發生的許許多多依舊像所有其他發生在西北大學的種種，在我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也讓我在那個歸心似箭的早晨，推著大行李箱上公車時，對 Evanston 產生了一股濃濃的、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的眷戀。
我在 Amgen 工作結束的隔天，馬上上了早班的飛機回到芝加哥，準備開始隔天的 CA Training （舍監職前訓練）。在我二十歲的最後一天，我自己一個人把所有暑假寄放在庫存的大箱子搬進了我的新房間，一個人把所有沉重的傢具都搬到了想要的位置，再一個人把我的房間整頓好。當所有的物品都各就各位後，我望著我一向被朋友稱為「極簡風」的房間，一邊伸展著痠痛的筋骨一邊對自己說：「我能夠自己做的事越來越多了呢！」隔天是我的二十一歲生日，二十一歲對很多美國人來說是大日子——終於可以合法飲酒的大日子，可是我卻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大概是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慶祝生日了吧！
印象中，從小時候開始，我的生日就充滿了許許多多其他的大事，像是開學、模擬考、戶外教學……等等，所以生日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平常的日子而已，而且我覺得我大部份的日子已經像是在過生日一樣開心了，所以生日好像也沒有甚麼特別的。我原本的計畫是早上辦些雜務、中午和朋友吃頓便飯、下午開始 CA Training、晚上早點睡——平平安安過一天，也希望二十一歲這一年能夠平平安安。這一天大致上是照我的計畫過了，不過中間出現了不少愉快的小插曲，讓我的二十一歲生日多了許多繽紛。Facebook 上的祝福依然是少不了的，雖然現在 Facebook 提醒生日的功能讓生日祝福變成舉手之勞——有時候我看著一些人的留言心裡還會納悶地想著這些人到底還記不記得我，但是我依然很認真的一則一則回覆，因為我知道對任何善意和祝福——即使是在Facebook 的建議下——我都應該心存感激，就像小魔女宅急便裡說的，”Remember all who’s been kind to you; none of them really have to.” 這些祝福中，有令我意想不到的，也有讓我受寵若驚的，還有人和我分享了一首她為我寫的歌，所以我在回覆的同時也感受到了一些和往年不同的溫暖；有幾個人打電話給我，我和她們每個人都聊了將近半小時；我還第一次收到拼圖當禮物，我小時候最喜歡拼拼圖，後來長大了常常送人拼圖，因為我希望有一天也有人送我拼圖，不過這個願望一直都沒有成真，直到今年我不小心說溜了嘴告訴朋友我的這個小祕密，生日當天竟然真的收到一幅1500片的大拼圖，我利用 CA Training 中的零碎時間，拼了一個一個禮拜才拼好，我把這幅拼圖裱好框，讓它成為我房間極少的幾件裝飾品之一；讓我最驚喜的，莫過於晚上那個寫著我名字的大巧克力蛋糕了，這輩子除了我的家人之外，幾乎沒有人送過我生日蛋糕（而且最近這幾年我生日時都是我烤蛋糕送別人），所以當我第一眼看到那個大蛋糕時，心底一股溫暖像清泉似地迸流，漫溢到了嘴角眉梢，匯流成了臉上止不住的笑容。我不是一個會特別過生日的人，但是二十一歲這天讓我感受到，雖然我平常地日子已經過得很充實很開心，生日這天還是可以比平常多一點驚喜、多一點溫暖。二十一歲這天對我來說是大日子，不是因為我可以在美國合法飲酒，而是因為我好多朋友和家人給我的關愛和祝福，令我感謝上天讓我活到二十一歲，讓我看了二十一年生命中的迷人風景，讓我繼續這段美麗的旅程。
雖然我整個暑假沒有休息，但是我溫暖的生日替我注入了滿滿的活力和能量，CA Training 和新生訓練結束後，我已經準備好要開學了——大學最後一個秋季學季。感覺有些難以置信，高中的往事還歷歷在目，彷彿還穿著綠衫黑裙在小小的綠苑中徜徉、彷彿還在和318的姑娘們青春熱血、彷彿還在操場上轉著槍，怎麼現在我竟然又快要再畢業一次了？大四這年的感覺很奇妙，除了時光飛逝的不真實感之外，和往年最大的不同就是學校的課業似乎沒有佔掉我那麼多時間，或許是因為大三那一年把所有最困難最耗時的課都修完了，或許是因為我開始在天文館工作，或許是因為我花了更多時間在實驗室，或許是因為我在申請研究所，又或許是美國人說的 “senioritis” 「老年炎」 ——高三、大四和研究所最後一年常有的一種心態，一種「等畢業」的心態——反正都要畢業了，剩下的事應付一下就好，不必盡全力。我剛上大四時是極力避免 senioritis 的，所以我才把我的時間表排得比以前還滿，連禮拜六都拿來到芝加哥的天文館工作，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些事情還是漸漸被這種心態感染了。我發現我做一些事情的時候沒有以前認真，當我氣急敗壞地想要驅逐那一點惰性時，我心裡總會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我，何必對自己那麼嚴苛呢？我已經辛苦了三年、累了三年，大四這一年就是要放輕鬆等待過去的努力開花結果，所以好好慰勞一下自己，休息一下吧！大四的第一個月就是在兩個聲音的角力中度過了——希望凡事認真盡力的本能和想要放鬆不在乎的 senioritis。一開始雙方可說是互有勝負，有一些事我還是堅持著自己的原則，比方說早上八點的課我從來沒有遲到過（更不用說蹺課了），作業、進度報表或是任何該交的東西我也從來沒有遲交。但是從一些小事中我感覺得到 senioritis 正在悄悄蔓延，作業不會像以前一樣檢查到連自己都覺得無懈可擊才交，這個學季再也沒有去過一次 office hour （前三年可是每個禮拜跑得很勤），很多活動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熱心地帶頭幫忙，最糟糕的大概是我對申請研究所的心態了。四年前申請大學時，夢想的力量支持著我在女中的科展課業社團之外，自己念書準備美國的考試、挖空心思地寫申請書（真的可說是嘔心瀝血），我知道國際學生的申請特別困難——尤其是不是美國學校畢業的國際學生，所以這種不確定的感覺激勵著我一遍又一遍地重讀我自己寫的申請書，我要確保我遞交的每一份申請都是我當時最好的作品，因為我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而錯失任何機會。現在我要準備申請研究所，我心中依然有夢想——一個甚至比四年前更遠大更明朗的夢想，但是我的危機意識卻慢慢消失了。或許是因為我在美國唸大學，所以我的紀錄不用像之前一樣要想辦法翻譯還要擔心人家不承認，又或許是因為我過去三年也真的做了不少，努力唸書換取好成績、做過超過兩年的研究、贏過獎學金、有過論文、去過 ACS 年會、在 Amgen 當過實習生、最近還參與很多科學教育活動，我覺得我能做的都做了，所以現在只要把資料整理一下送出去就好了。或許是因為我覺得我過去三年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為研究所做準備，再加上大家一直告訴我我沒問題的，所以我遲遲沒有提筆開始寫我的 personal statement。甚至到了十月中，我都還沒開始仔細想我要怎麼好好寫這篇文章。雖然我現在一點都不想承認，但是我覺得我當時的心態大概是：反正我其他的條件都不錯，就算 personal statement 寫得平平，也不會淪落到沒有研究所可以唸的窘境。這種僥倖的心態直到十月中下旬我和一位朋友的一番長談後才有所轉變，這位朋友在我的生命中算是一位很特別的人物，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但是我們的對話每次都能帶給我很多不一樣的啟發。這次和他的一番談話，喚醒了我這輩子一直堅信的、卻在不知不覺中被 senioritis 磨蝕的理念：不論我做得再好，我永遠都有進步的空間。不要在小池中當大魚，而要在大池中當小魚，這樣才有空間成長。在大池中長成大魚之後，要想辦法游往下一個更大的池子。想要成為最頂尖的人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自己放在他們中間向他們學習、和他們競爭，用他們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我覺得我大四第一個月所缺少的，就是我忘了現在應該是游向另一個更大的池子的時候了。我身邊好多朋友都對我說，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麼一定要一直拿自己和那些更優秀的人比較、把自己弄的那麼累？替自己的成就感到滿足、高興有甚麼不好嗎？我相信他們的出發點是善良的，因為在他們眼中我一直很忙碌、壓力很大，所以他們希望我不要對自己那麼嚴苛，要多給自己一點肯定。聽著聽著，那一個月我似乎真的是對自己感到滿意了，對生活的態度確實放鬆了一些。但是我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點不對勁，或許這就是 senioritis 悄悄在我生活中蔓延開來的時候吧！
那天一番長談下來，我如夢初醒——原來這種生活態度不適合我，我的朋友們告訴我的話都有道理，應該也適合很多其他人，但是我大概是天生閒不下來，持續不斷地奮鬥會帶給我很多動力，砥礪著我繼續前進。之前有人問我甚麼樣的事情會帶給我快樂，我不假思索的便說不斷地自我挑戰、自我超越。事後想想我當時這個回答還滿貼切的，我一直以來都很享受這種過程，因為它帶給我的成就感能滋養我的鬥志，讓我繼續這個循環，也讓我無比真實地感受到我有好好把握上天賜給我的生命。「就像蝴蝶必定經過那蛹的掙扎，才會有對翅膀堅實如畫。」可是沒有一隻蝴蝶，會在將要破蛹而出時停止掙扎，對自己說：「我以經努力這麼久了，接下來就等蛹自己裂掉好了。」因為這樣想的蝴蝶永遠沒有破蛹而出的一天，永遠不會展開堅實如畫的翅膀在豔陽下、花叢間自在翱翔。人的一生就是要不斷地仰望，這樣才能常常保持一顆謙卑的心，才能時時敦促自己要不斷地進步、自我超越。在有了這層領悟後，我就邁入了或許是上大學以來最辛苦的一段時光——無論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首先，要對自己承認之前的心態有些怠惰實在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我面對這種慚愧心理的方法就是加倍努力認真，把之前錯過的事都補回來，尤其是要好好調整一下申請研究所的心態——蝴蝶在破蛹而出之前絕對不可以停止掙扎。於是我們聊完的當天晚上，我提筆寫了第一稿的 personal statement，之後請了好多人幫我看，
反反覆覆修改了無數遍，終於有了些高中時嘔心瀝血的感覺。我也花了更多時間認識我要申請的每一間學校，之前只是走馬看花想說有一個概括的瞭解就行，但是現在我卻花了很多時間看他們的網站讀他們的研究，還和一些教授們開始了連絡。這對我原本就已經滿檔的時間表和作業量來說，無疑是很沉重的負擔，我吃得更少也睡得更少了，因為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夠用——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跟時間賽跑。朋友們常常笑著跟我說，大四這樣過是不對的，不應該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因為到最後研究所申請的結果多半差不了多少。我知道他們說的或許是對的，但是我想要的不只是結果而已，我希望能過程也能讓我問心無愧，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保持對所有的事（尤其是重要的事）都要全力以赴的態度，就算是一件簡單的事我也要好好準備把它做到最好。當然每次朋友開我玩笑的時候，我都只是笑著說沒辦法我天生勞碌命，我從來沒有花時間告訴他們我這番曲折的心路歷程，因為我知道他們不見得會懂，我這一生中和我有共鳴的人本來就不多，大學四年下來，能懂得我的心裡在想甚麼的人越來越少了。
「我又輕撥黯啞的老吉他，我想道出心中許多話，有誰願意聽我細訴心聲的傳達？」答案或許是沒有吧！或許應該說，我越來越不想對其他人說我心中的許多話。其中有一部份大概是我自己的錯，這半年來因為我自己很忙碌的關係，我花在陪伴朋友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我記得我大一大二的時候，每次有人邀我去吃飯看電影到芝加哥玩，我幾乎從來沒拒絕過，即使我有考試或作業，我總是有辦法提前規劃我的時間，讓自己能在出去玩之前把該做的事做完。這一年來我越來越少和朋友上山下海地到處跑，或許是因為大家也都越來越忙碌了，也或許是因為我越來越會和自己相處了。禮拜五晚上即使自己有一點多餘的時間，我也寧願自己泡杯熱巧克力，在自己的房間裡看看書聽聽音樂，我再也不像以前一樣一定要找朋友陪。我越來越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讀書、一個人運動、一個人旅行、一個人看電影，也越來越習慣不是什麼事都要找人分享，我漸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一個人的感覺，因為在生命中朋友來了又去，我已經算是很用心在跟別人保持連絡的了，因為我知道上天賜給我的每一段緣份都是祝福，但是在時空巨輪的轉動下，並不事每一段緣份都可以維持，最後剩下的除了最親近的家人之外，就只有自己了，所以遲早要學會好好跟自己相處。當然我還沒有變成孤僻的老太婆，我平常身邊還是有很多很多朋友，但是就像我很久很久以前說的，上了大學之後我感到人與人之間地距離越來越遙遠了，或許是因為在美國文化不一樣，也或許是因為大家越長越大自己的事也越來越多了。不管怎樣，我上了大學之後再也沒有碰過像在318一樣的朋友，我在大學的朋友大大地拓展了我的視野、增長了我的見識，但是再也沒有那種直達心底的溫暖，沒有那種青春熱血的單純。
經歷了一個人的半年，我越來越習慣、也慢慢地喜歡上孤獨的感覺。這次回家感到特別地開心，因為我知道在這一段短短時間中我不是一個人。我和爸爸媽媽還有弟弟的關係在我出國後變得更緊密了，他們是最瞭解我的人，也最願意聆聽我的想法，不會笑我總愛自討苦吃，也不會質疑我的決定。雖然我們之間隔著半個地球和十四個小時的時差，我們的心靈卻只有隨著我的成長而越來越靠近。所以這次回家，我沒有想前幾次一樣一天到晚往外跑，我把大部份的時間都留給了我的家。這次又見到318的姑娘們，感覺非常溫馨。大家都已經畢業這麼久了，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但是大家又聚在一起的時候，我還是感到了那股屬於318的、純真熱情的律動。或許人生就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318所有的美好都只屬於高中那個階段，上了大學大家都開始了自己的新旅程。到了美國之後，我很快就把高中的熱血青春收得乾乾淨淨，但是318在回憶中只有像陽光一樣越來越溫暖、越來越燦爛。（這或許是為什麼我這麼喜歡弟弟的學校的原因，他們雖然上了大學，卻都還保持著高中特有的純樸和情感。）
再過一個禮拜就要回美國，又要開始一個人的奮戰，但是我知道我不會寂寞，我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一個高中時熱情的班級，有兩個可以讓我盡情做自己的朋友，即使之間隔著山川海洋，整個宇宙依然聽得見我們心音的共鳴。回到美國之後，我就要準備迎接這一個階段的結束和下一個階段的開始，人生這條路應該是越走越孤獨的，但是我知道我不會寂寞，只要不寂寞，即使一個人也能活得很精彩很開心。
ps. 幸娥老師又出作業給我了！依然向以前一樣不好寫卻又讓我躍躍欲試！目標是上研究所前要完成！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