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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詩人的季節,雖然我的血管裡奔騰的不是詩的血液,但是校園中的橙黃與酡紅交錯,也將我的思緒染成一首首無韻的詩歌。

轉眼間,我來美國已經一個半月了。初來乍到時,幾乎每一秒鐘都拿來和新環境奮鬥:適應新生活、學習新語言、認識新朋友……坦白說,甚至連想家的時間都沒有,更遑論一個人靜靜的思考、回味生活中的種種。現在第一波的期中考已經結束,下禮拜又是一連串的期中考、報告和小考,怒濤般的思緒趁著這個禮拜的空窗期將我淹沒。

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語言是一道隱形的牆,一道我試圖穿透卻不知從何著手的壁壘。以往我的語言能力一向是我的驕傲和慰藉:當我在數學物理跌得鼻青臉腫時,我知道我的國文成績是全年級第一名,我知道即席演講讓我在聽眾面前發光發熱,我知道即使我不是每一方面都優秀,在那片藍天我卻可以展翅比別人飛得更高更遠。我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後那個成為語言學家的夢想,我也曾經陶醉在悠游於二十種語言的憧憬中。隨著時光流逝,雖然現在那已經是個遙不可即的幻影,但是我相信語言會一直澎湃在我的血管裡。現在語言卻成了我的障礙,不論是課業還是生活。

即使我事先唸了教科書,我還是無法完全理解教授上課的內容;即使我拿著我的問題去了他們的office hour,我往往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的疑惑;即使我背了每一個專有名詞的解釋,我在考試還是會出錯,因為我看不懂句子的結構,我不知道題目問的是甚麼;即使我花了比別人多的時間讀書,我的大小考試還是一蹋糊塗。

上次在圖書館我抱怨我永遠唸不完的書,Sakif 告訴我,”Just skim through them!” 我說:「我沒辦法!」因為這是英文,”skim” 根本無法讓我理解整篇文章的意思和架構;即使我唸了書理解了概念,考試時我還是寫不出答案,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用英文完整的表達我的想法。我突然好希望我高中所有的課程內容都是用英文學習,即使我知道中文是全世界最美麗的語言。這個問題悄悄的醞釀成一股自卑的輕煙,淡淡卻縈繞不去。雖然種族歧視的問題還是沸騰在我們生活的世界,但是我從來不會因為我來自台灣而感到自卑;相反地,來美國之後,我發現身為台灣人是我最值得驕傲的事,因為台灣是個非常友善、質樸、誠懇的地方。我感到自卑是因為我覺得自己不夠勤奮,要是我再認真一些唸書或許這些問題就不會發生。Treesa叫我別對自己太嚴苛,可是我擔心的卻是我對自己還不夠嚴苛。許多人都告訴我要有耐心,但是這個學季已經剩下不到一半了,到底是時候未到而我太急躁,還是純粹因為我對自己的要求不夠高?

語言障礙也讓我在交朋友方面碰到許多困難,往往我坐在一群高談闊論的美國人中間卻一句話也插不上,不是不了解他們談話的背景,就是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想法。我常常感到思緒在我腦海中沸騰,我卻找不到宣洩的出口。April 對我說說:「妳好安靜!」不知道我在台灣的朋友聽到這句評語會怎麼說?因此,我很難透過對話認識新朋友,更何況,我發現美國人對「朋友」的定義似乎和東方人不同……

但是我很幸運。我有一小群朋友——我們戲稱自己AGAGA,雖然我到現在還不知到這個稱呼的緣起,但是我覺得這個字已經嵌入了我的靈魂。我非常慶幸我去了ISO (International Students Orientation),原本一個我認為浪費時間又沒意義的的活動卻成了我目前為止最珍貴的回憶,因為我遇見了現在的這群朋友。每天晚餐是我最期待的時光,因為即使我們分散在校園各個角落,我們總會盡量想辦法一起吃飯。我還記得剛開學的那個禮拜,每天吃飯前至少要打十通電話跟大家確認吃飯的時間和地點,但現在我們有了我們的 official message board。我還記得開學第一週的某個晚上我跟 Sakif 花了兩個小時從Sargent 繞了一大圈散步回到Shepard;我還記得我弄丟學生證和鑰匙的那個週末,我只能百無聊賴的困在我的宿舍裡,Yiran, Treesa 和 Lorraine 來我的房間和我一起吃月餅,還幫我從餐廳偷渡出了我最喜歡吃的三明治;我還記得當我病得奄奄一息的那個晚上,Radhika 陪我從 Norris 走回我的宿舍,還幫我打理了好多事情,卻因此錯過了她的fireside;我還記得某個禮拜四早上我傳了一封很好笑的簡訊給Prateek,半小時後他端著一杯咖啡到圖書館和我一起唸書;我還記得有好幾個晚上我們一起漫無目地的晃到Lakefill,欣賞芝加哥點亮一半的夜空;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在Norris 玩 Rockband;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去芝加哥;我還記得……除了感謝之外,我由衷地欽佩每一個人,因為你們都有好多我沒有的優點和才華,我感謝天讓我在最徬徨的時刻遇見你們,這是我大學生活中最偉大的恩典。

很難想像再過兩個禮拜就要選下個學季的課,因為對我來說,ISO和新生訓練的回憶依然鮮明如昨。我最喜歡的課是我的 freshman seminar,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愛上一堂英文寫作課,但現在我真的希望我可以重新修一次。Prof. Carmichael 是我這輩子遇過最親切的教授,就某種程度而言,她讓我找回了高中時期失落的對「導師」的信任和依賴,當我告訴她我第一個學季要同時修有機跟線代時,她並沒有直接告訴我不可能,而是打電話到化學系和數學系幫我詢問,最後她建議我可以試試,應付不來再退出。現在我同時修這兩門課的感覺其實很不錯,我很感謝她當初沒有像大部份人一樣直接勸阻我。我知道我的英文寫作能力大概跟美國的國小學生差不多,但是她每次總會從我的文章中找出優點,現在我對我的英文寫作還是全無信心,但是至少我漸漸感受到我還不是一無可取。我喜歡我這堂課所有的同學,我們上課一起討論,腦力激盪甚至辯論所擦出的火花總能閃耀我的世界。我還記得當我的PA group第一次見面時,我身上的每一吋肌纖維都緊繃的隨時會斷裂,當大家相談甚歡而我卻僵硬在難捱的沉默中時,是Bryan第一個願意和我講話,問我問題;我還記得第二次ENU前,Clare站在Tech 前朝我揮手;我還記得最後一次ENU我差點遲到時,Mike 一臉好笑的問我 “You got stuck in Target?”(就是我和Sakif, Prateek, Yiran 第一次去Target)我們還一起在維基百科上證實了台灣的確比密西根湖小;我還記得我和Paul, Emily, Marcus一起做的 group research,我們到上課前一天下午才開始工作,而且我們在回收數據之前就寫下了結論,(聽起來就像高中科展在做的事,哈哈!)但是當我昨天看到我們的成績時,溫馨和感動緩緩地從我眼角滑落。我還記得前幾個禮拜我在 Sargent 前看見Emily和她的旗子,霎時間我回想起我高中時代水藍藍的旅程;我還記得好幾次在Plex吃飯都碰到Tarik;我還記得……我感謝天讓我選到這門課,它讓我的第一個quarter如此溫暖,如此燦爛,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讓這一切重頭來過,讓我再一次回味這段難忘的經歷。

陳之藩的「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名言之一,我感謝天,我感謝所有曾經鼓勵我的人,

我感謝所有願意接納我的人,我感謝所有把我當朋友的人,我感謝所有對我微笑的人。是你們讓我知道原來快樂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是你們讓我意識到不管外界有多少風霜雨雪,我的心中還是可以每天開出一朵玫瑰。